微专题

海山长老访谈录

发布时间:2013-03-02 浏览次数:{动态浏览次数}

录音提供◎成都马居士 文字整理◎宗道 攸安


【编者按】2013年年初,编辑部正着手海山老和尚亲近参访后不久,即闻老和尚圆寂之法讯,深为未能聆听老人家之慈悲开示而惋惜,当此之时,欣闻成都“中国佛教社区”马居士曾于四川寺院传戒期间,录有一法师与老和尚的珍贵对话,是以,经马居士同意,本刊编辑部加以整理,以慰老和尚西归之意及飨诸有缘。


记者:您从事弘法工作多年,是四川乃至全中国佛教恢复与发展的参与者和见证者之一,您能为我们简单概括一下近些年四川乃至中国佛教恢复与发展的成果吗?

海山长老:今天我们与诸上善人聚会一处,回忆往事,思绪万千。我曾经为我们(四川)省佛协,总结我们佛教五十年的历程,我当时就写了一首偈子。这个偈子的内容是这样的:

继往开来五十年,与时俱进力登攀,

爱国利民弘三学,慈悲乐合留人间。

把我们佛教的五十年概括了。佛教从印度传到中国,开始是由上层建筑接受,逐步逐步,从唐代时候就开始普遍了,弘扬在人间了。一直流传到我们今天,特别是我们经过了新中国成立,一直到“文革”结束,十一届三中全会落实宗教政策。党的宗教政策落实,寺庙恢复来得快,而我们人才恢复来不及。这就是普遍规律了。我们处在这么一个特殊时代,我们怎么能够与时俱进,力争上游?这就是我们每个老一代和青年一代(要)担当起(的)这个历史重任。

我们佛教自从传到中国以来,经过了三次严峻的考验,“文革”是最后一次。我们很多老一代都是经过这次考验走过来的。我们应当总结这个经验,我们是怎么走过来的。


记者:您最初的出家因缘是怎样的?出家之后又需要学习哪些方面的知识,经过怎样的历练呢?

海山长老:就我个人来说,新中国成立前我出家的,我生在一个佛教家庭,从小七八岁就跟妈妈在庙上,读书也在庙上。所以从小耳濡目染,接受了佛教的一些理论、规矩礼节,接受了一些好的东西。由客观环境的变化出家了。出家在庙上,规定要三年,而且吃穿的家里面要供给。这三年当中首先学的是什么呢?课诵。早晚课诵要全部都背下来。最后还要背《毗尼日用》,在屋里头就是要背下来。所以在受戒,先要在庙里住大概一个月时间,从老戒当中——接受老戒的优良传统的礼节,眼见耳闻熏染了这些礼节。庙上的规矩相当严,我们出去都必须穿着袍子到外面去,不能穿着短衣服到外面去。出外要穿袍子,要到客堂请假。我记得新戒一进庙,客堂要负责管理,读《毗尼日用》。所以受戒当中规矩也很严。老菩萨都可以管新戒,不仅师承可以管,老菩萨都可以管,走到哪老菩萨都要管,我们的行住坐卧不合礼节的,这个老菩萨要出面,要指责。那个时候庙里的规矩礼节相当严格。当时我们受戒的师承全部是本庙(的),没有到外面去请,所以这师承都是规矩礼节非常熟悉。因为那个时候基本上文殊院都是百多人。所以师承不到外面去请,就是自己内部师承就够了。

在受戒过后,我们就学,学唱念。我们是腊月初八受的戒,翻年之后就开始学。开始受了戒就学。在禅堂里,这个禅堂里规矩也很严。学唱念,通过三个月学唱。学唱念过后,根据我们各人的音声、音韵,提拔悦众、维那。音声不好的,音韵不懂的则另行安排。总之,根据各人的特殊条件来提拔人才。

当时我们大概学了参禅和唱念。学了过后,昭觉寺开始招生了,就开始报名,到昭觉寺去读佛学院。那个时候基本上每座庙子管理上都非常严格。且人员都比较多,都是一百多两百人,不像我们现在人员太少了。那些师承都是老一代的,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所以他那些规矩礼节是一代一代相传,传了几百年了。


记者:请您回忆一下当时读佛学院时的情景。

海山长老:大概1948年,刚刚要解放了。大概1947进去的,48年、49年的后期我就离开了。

我们进佛学院,那时主要还是我们僧人的(学院),那时候有福智法师(音),教我们的论语。我们仁真法师(音)讲《楞严经》。还有慈云法师当时是我们的院长。演密法师是我们的教育长。当时还有个慈铎法师(音),是慈云法师的师兄还是师弟,是教书的,给我们讲古文。僧人多数是僧人的法师,还有外地来的一些法师。当时四川大学,请了(老师)给我们讲文学。我也感觉到我们出家还是要有一定的佛学基础。中国佛教史、印度佛教史、日本佛教史,这些基础的话还得要懂。佛教里我们讲了啥子呢,讲了《三字经》,佛教的《三字经》是支那内学院的那个居士编写的。我们还学了释迦佛出家的历史。所以通过学了,我们理解了。时节因缘变迁了,解放了。我开始学的禅宗。禅宗学了学密宗。因为那个时候演密法师给我们讲《菩提道次第广论》。我还在什邡那个时候,还有个密悟法师(密悟格西),他给我们讲了《道之三要》,教我们三皈依观。就是在十方堂,(那个地方)现在没有了。

在修三皈依观的时候出了问题,因为他教了就走了。最后我们就转来学净土宗,仁真法师给我们讲净土宗。还讲唯识宗、天台宗等内容。我们读佛学院,一面读书一面要参加早晚的殿堂,还要出坡劳动。昭觉寺那个时候还有农业,打谷子要出去帮忙的。

解放过后,时代变迁了,所以我们很多的僧人就站不住脚,就回家去了。我们的同学大概是一百多,两班——初级、中级两班,在昭觉寺。


记者:在您的人生阅历中,曾亲近过哪些老一辈高僧大德?他们又给您的修学以怎样的影响呢? 

海山长老:当时昭觉寺常住光学生就一百多人。有慈青法师,还有定慧老和尚、慈云法师。我当时还准备考汉藏教理院,但时代变迁,新中国成立后,知识分子劳动化,就不能再学习了。所以我就选了个地点,到净土宗。那个时候如岑和尚也是在昭觉寺当过执事,跟清定法师交往过,还跟海灯法师交往过。那个时候有个憨行老和尚,老和尚字写得很好,介绍我到华阳定光寺去。开始去的时候就打净七。一个净七,两个净七。开始解放军到重庆来了,重庆解放了,就到内江解放了,内江解放了逐步逐步就到成都来了。所以我们当时就死心塌地念佛,通过念佛自己得到些好处。解放的时候我才22岁。

从佛学院出去到那儿才三个月。这个时候如岑和尚走了。开始呢,如岑和尚他能讲、能写,他有很多居士,当时成都的张净和(音),刘慈峰(音),还有个王学东(音)。还有个熊克武(音)。有很多知名度(很高)的居士大德,在定光寺那个地方。如岑和尚一走,走到哪呢?走到清德法师那个地方——九峰山。清正法师我们那天还在那回忆。我亲自见到了清正,那个时候他刚出家一年。如岑和尚在那儿住了一阵,看到时代变迁就又走了,到威远,从威远到重庆,从重庆到上海,从上海最后到苏州灵岩山,圆寂在灵岩山的。


记者:您刚才谈到在定光寺打净七,那么,您住持定光寺又是怎样的因缘呢?

海山长老:我1949年到定光寺,(那时候)方丈和尚走了,起初我去的时候是三十多位,最后临解放的时候只剩八个:只有两个青年,其他都是老病残。老和尚病了,我就站出来把这个担子承担了。因为那个庙里有很多文物、藏经。那个地方又比较庄严,地形也很好,所以一直在那住了八年。八年过后温江办了个政治学习班,就把我调到成都石羊场那儿去政治学习半年。学习过后就把我留到那里了。一直到1959年到近慈寺,一直住到“文革”结束,在近慈寺住了20多年。

那时候,能海法师已经不在近慈寺了,到五台山去了,1962年回来一次,他又回到五台山去讲戒,我又到那去听了半年的讲戒。


记者:1983年您基本上全国都走了一遍,那个时候全国佛教的情形是怎样的呢?

海山长老:十一届三中全会落实宗教政策后,要求恢复庙子。那个时候,意寂他们七个是最早的一批出家的。还有意寂的师父。意寂的师父就是我们德阳的明高和尚,就是我们德阳的。大概是1983年,我和他(明高和尚)到全国去观察这些庙子咋个的变化。我们两个就组织起来,参观,先到荣昌,然后到重庆。重庆坐船又到了九华山。九华山坐船到武汉。又到江苏镇江焦山定慧寺茗山老法师那个地方。又到上海,到了上海,(然后)又到普陀山。

普陀山转(过)来,我们又到浙江宁波的阿育王寺、天童寺。然后到了智者大师的那个地方(天台山国清寺)。

那个时候(我)还到北京去走了一圈,见过正果老法师,然后又到白马寺,明高法师留在了白马寺,白马寺争取他当方丈和尚,没回来。我回宝光寺来了。我们就在宝光寺商量,由于明高法师是我们四川的。我们写信去把明高法师要回来。要回来就开始在宝光寺办省级佛学院。明高法师在那当了一年(院长),最后病故了。然后才请的遍老(遍能老和尚)。


记者:您刚才给我们讲述了当时全国佛教恢复之初的情景,那么,四川佛教的恢复情况又是怎样的呢?

海山长老:宝光寺可能是四川开放最早的(寺院)。第一个是开放了宝光寺。宝光寺要求我到那里去,帮助他们,搞旅游,管沙弥。我在那住了段时间,就又回成都文殊院,恢复庙子。当了一段时间,看到我们僧人力量不行,我又回近慈寺。因为宗教政策逐步落实,又回近慈寺,把近慈寺要求恢复。近慈寺面目全非了。赵朴老来过。我们近慈寺还有能海上师的弟子,那个通意法师,在北京佛教协会。通意法师看了,又找赵朴老,赵朴老又来亲自看了。那个时候班禅还在。班禅是人大常委会的副委员长。赵朴老和班禅大师商量,近慈寺不存在了,能不能另外选个地方赔还。就指定了三个地方,就是草堂寺、大慈寺、石经寺。我们最后就选了石经寺。把石经寺作为赔还近慈寺。然后就把我们僧人,逐步逐步(由整流厂捐了十万块钱),把那些东西搬到石经寺去。

之所以选石经寺,没有选草堂寺,主要是因为那个地方有个杜甫草堂。杜甫的名誉(名声)大了。我们到那去的话可能被杜甫的名声把这庙子的名声压住了。石经寺风景很好,地形也很好,所以我们选了石经寺。而且我们把石经寺要回来了,僧人有的就搬回近慈寺,我们原来在那修了个四合院独院,我们有几个就没走。因为我是修净土宗,我还是选另外一个地方。明高法师是德阳的。德阳的政府找明高法师,他们要人到德阳去恢复庙子,明高法师介绍我,我就到德阳去了。大恩法师的妈妈,要求把我找到那儿去。所以我就到那里去了。


记者:您当时是从石经寺过去的吗?

海山长老:不是,我还是在老地方。原来近慈寺那里修的一个四合独院,我就在那儿没动,那个地方留了三四个人。现在那个地方还保存在那的。这次政府拨出22亩,我前几天到那去看了下,他们修了三层楼,恢复了过去的。要把它开放。


记者:您认为,恢复和管理寺院的关键在什么地方呢?我们又当如何处理寺院恢复与现代社会发展之间的关系,以使佛教为社会发展服务?

海山长老:我们现在寺庙恢复来得快,人才恢复来不及。我们如何集中精力?第一是培养人才,第二是培养人才,第三还是培养人才。我们的庙子现在是修得太多太多了。我们僧人现在就是要管这个庙子,摊子越摆得大,管理越跟不上。我们在这个时代,我们应该怎么办?归根结底还是要集中精力加强自身建设,提高四众整体素质。庄严国土,利乐有情。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为我们时代作贡献。

时代在飞跃发展,我们该怎么与时俱进?首先是培养人才。今后的时代就叫竞争。啥子竞争?人才竞争。

现在我们采取一种什么办法?走出去,要把这条路走通。今后的竞争就是人才竞争,最后就是智慧竞争。人才又是我们的素质。特别是我们佛教,人家国外世界在评论,我们历史上的名人,可能最有名的名人还是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在我们中国历史上家喻户晓,而且到现在还是家喻户晓。观世音菩萨的大慈大悲,文殊菩萨的智慧,弥勒菩萨的大度包容,地藏菩萨的愿力,普贤菩萨的实干精神,我们怎么让这些过去好的东西在今天这个时代发挥作用,特别是现在国家提倡了文化兴国、文化强国,现在已经提到这个程度了。以前说的是教育兴国、人才强国,现在提倡的是文化兴国、文化强国。我们佛教是文化,这不仅是文化,它是教育,是精神文明,是环境文明。如何发挥我们佛教的优良传统?把我们自己的人才培养好,这就是关键所在。

我们还在设想,我们现在庙子(管理)确实是僧人来不及了,该怎么办?让居士来给我们管理,治安消防让居士帮我们管理,三餐也还是让居士帮我们管理,我们僧人集中精力抓学修。学要有所成,修要有所成。

今后物质发展到最高峰了。前段时间我在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看到的,六个亿万富翁自杀。啥子道理?值得思维。他不是没得物质,而是精神空虚了。有的是物质,咋个会自杀呢?才没多久,还看到一则新闻,未成年人的犯罪,偷自行车的集团,全部是未成年人。整个社会的伪劣产品、假冒商标,啥子三聚氰胺,这些社会问题。尽管国家大政方针很好,太阳普照人间,但还是有乌云遮障的一些地方照不到。所以我们佛教处在这个时代,该发挥什么作用?我们站在什么角度?我们应当发挥教育功能、文化功能、精神文明建设的功能,还有环境(文明)的功能,我们有很多功能可以发挥。希望我们老一代、中年一代,振奋精神,奋发图强,励志向上,第一是培养人才,第二是培养人才,第三还是培养人才。

精力有限,有些管理庙子、修建寺庙(的事情)让居士来给我们帮忙,我们把人力集中来加强自身建设。今后尤其需要我们出人才——能讲经说法的人才,修行有成就的人才,外交人才,书画人才,建筑人才。我在台湾去参观了我们惟觉法师的那个地方(中台禅寺),人家一千个出家弟子,三十六层楼,就是他们的建筑,每个内容都有一个僧人参加,所以他们的人才,锦上添花。我们现在是人才奇缺,因为我们现在是缺乏人才了。


记者:您在昭觉寺读佛学院时,四川办佛学院的寺庙有多少呢?

海山长老:宝光寺有佛学院,还有什邡罗汉寺有个华西佛学院。近慈寺他们办的又不同了。近慈寺办的沙弥堂、学事堂、学戒堂、加行堂、金刚院。他是能海上师密宗那一套,有层次的。他办的沙弥堂有七八岁的娃娃,九岁、十一二岁的都有。从小娃娃就办起来,现在的小娃娃都已经长成大娃娃了。

他们的建制,比如说沙弥堂,一般就是教育沙弥的。清定法师在沙弥堂当过沙弥,管理沙弥。学事堂,就是受了戒以后,就到那儿去学规矩礼节,起码要学三年。还有学戒,五年学戒。学了戒又做个考试,提升到加行(进加行堂),加行堂又学些啥子呢?那就是戒、定、慧三无漏学嘛。加行堂过后就升金刚院了,就修密法了。最起初就学五字真言,学上师供。上师供学了,学大威德。还有很多东西,它是有层次的。密宗很多东西它是有层次的。


记者:比较您那个时候佛学院的师资和我们现在佛学院的师资,您有什么感慨呢?

海山长老:那个时候的老师,他们已经接受了优良传统教育,根深蒂固了。我们现在的老师呢,解放过后,老一代的已经老了,精力不够了,传承给他们的东西呢,有些没接受到,就叫断档。他们现在说的就叫断档。


记者:那么,您认为,当前僧源缺乏的问题应如何得到解决呢?

海山长老:现在我们僧人的人才在哪里?在居士家里面。所以希望这些居士发心,所有居士把你们的下一代培养出来出家,不仅你们现在服务。你们居士要发心,给我们输送人才。所以我每次讲课的时候都说,你们居士要发心了,我们现在人才奇缺,人才在哪里呢?在居士家里面。

(今天就到这里)我以后想办法抽个时间再来总结。


记者:好。阿弥陀佛!感恩长老今天的慈悲开示!

海山长老:阿弥陀佛!


海山长老简介

海山长老,俗姓马,名廷耀,1928年2月8日生于四川省西充县碾垭乡的一个佛化家庭,是一位德高望重、人天景仰的有道高僧。法师幼习儒典,精熟“四书”,赋性颖异,志趣超然。十五岁出家,十八岁在成都文殊院受具足戒。曾就读于昭觉寺佛学院,并亲近如岑法师、能海法师等,先后研习过禅、密、律、净与唯识宗,融通各宗秘奥。

1975年,党的宗教政策落实后,曾先后主持德阳万佛寺、遂宁广德寺修复开放工作,并应邀赴美国旧金山极乐寺开光并讲经说法三月余。

曾任中国佛教协会咨议委员会副主席,四川省佛教协会咨议委员会主席,四川省佛教协会名誉会长,德阳市佛教协会会长、名誉会长,遂宁广德佛学院院长,四川省佛学院教务长、副院长、代院长,四川省德阳市崇果寺住持,四川省德阳万佛寺、遂宁广德寺、什邡罗汉寺方丈,四川省政协委员,遂宁市政协委常委,德阳市政协常委等职。

2013年4月24日11点25分,在四川省遂宁安详示寂。世寿86岁。

Copyright 版权所有 © 弘化社 All Rights Reserved